出狱人士生存指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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精彩段落

除夕的前一天,床头柜里的安全套终于再次派上了用场。

太阳还没落,他们就已经滚上了床,彭靖被折腾得一点力气也没有,结束后他脱力地躺倒在床上闭着眼睛喘气。

沈凌志的手掌覆在彭靖的背骨上,他在彭靖的背上弹钢琴,指尖轻轻敲在彭靖的骨头上,彭靖仿佛能听到自己的骨骼发出轻微的响动声,就这样弹,彭靖觉得挺舒服。

“姑妈给我发信息了,”沈凌志枕着自己的手臂,偏头说话,“说,她现在带着小崽在娘家住,等春节一过,她就找工作去。”

彭靖懒懒地应一声,他知道,姑妈给沈凌志发的信息有一半都是要发给自己的,但彭靖觉得,他能从沈凌志嘴里听到这些东西,比女人直接发给他好。

他承认,自己是个自私鬼,不管自己怎么想,怎么劝自己,彭靖始终对女人那天的懦弱心怀意见。

“你真不想见她?那天你也没和她说上几句话。”沈凌志又开始玩彭靖的头发了,手指埋进去,又勾几根在手指上缠。

彭靖撑起手臂,鼻尖因为之前的高潮还有点红,他靠近了点沈凌志,说话声轻轻的,像跟羽毛在沈凌志脸上拂过,彭靖岔开了话题:“你还没和我说过当初为什么来湖南呢。”

高中时候,班里墙壁上挂着一张中国地图,彭靖成绩不好,坐在最后一排,他总是看那张地图,湖南在哪呢,手指跟着省界线划过,要画几个弧,还有各种小凸起,才能把湖南给画完,上面就是湖北,那可真是巧,彭靖想,湖北也以湖开头,于是他闲着无聊,用手指也把湖北画了一遍,地图上写了比例尺,彭靖又在草稿纸上写写算算,算了半天,他皱起眉头笑不出来了。

这么远,彭靖撇撇嘴,他以后还想挣了钱上湖北玩呢,坐火车的话,要翻几座山,过几条河呢?长江那么宽,他能过去吗?

彭靖不愿意离开这里,去到,很远很远的地方。

那沈凌志,又为什么来?彭靖其实想问很久了,对于彼此的从前,彭靖选择了闭口不提,他也没有勇气去问问沈凌志,但现在他把自己完完全全展现给沈凌志了,于是彭靖也理直气壮起来。

“我家里,除了我还有我弟,”沈凌志抓抓头发,认真地解释起来,“倒是家里穷,我弟上到高一的时候,我毕业了,家里凑不出来钱送我上大学…所以大学的事,就不了了之了。”

“后来,打工,和家里吵架,再然后,我就跑来湖南了。”

“那时特别恨,恨为什么要有我弟,恨我爸没能力,恨,恨幸运的那个为什么不是我。”

既然同样姓沈,为什么他不是沈凌云,为什么要由他承担起弟弟的未来,一些陈年旧事,依然有能力让他燃出失落与嫉妒来。

“现在想想,我就是恨没人把我放第一位。”

没有人想成为被放弃的那一个。

彭靖也是,他不理姑妈,不想见她,也不愿意和她说话,单纯是姑妈没有那么那么爱他,如果他是姑妈的小崽——彭靖无力地承认自己很自私,他不是小崽,但依然祈求女人会像从天而降的英雄一样保护他。

愤恨只不过是发泄,发泄对自己是被放弃的那一个的不满。

“我和你一样,我觉得我这辈子都不会和姑妈说话见面,哪怕我惦记她,看到她被打也会生气,”彭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赌气的小孩,“但我永远也没办法对那件事释怀。”

沈凌志笑起来:“上次回湖北,看见我爸老了好多,我弟因为家里的事也没留在北京,虽然这么说很不道德,但我除了难过,还有点爽,是不是特混蛋?”

落日的光芒彻底消失在天际,拉紧的窗帘把这个房间同吵闹的县城隔离开来,过去的愤恨终于能被轻松地谈起,彭靖被沈凌志的话逗得发笑,和世界上的所有人一样,他们都被困在监狱里多时,也许还未彻底出狱,此刻却能在这个密闭的房间里,得以窥探到一点日出的颜色,如同两尾恨水的鱼,花费了全身的力气向上跃出,呼吸到一点属于清晨的微冷空气。

未来到底会怎么样,彭靖认真地想过,但很快他就放弃思考了。

也许还会害怕,会被嫌恶,工资会涨或是会落,彭靖一件也猜不到,似乎什么事都解决了,但又好像什么事都没解决,只是他在意的是否会再次被放弃——彭靖想,自己应该不会再被放弃了。

“沈凌志,我告诉你,”彭靖装出恶狠狠的样子,“咱俩就是倒霉到一块了,以后大概率还会被骂,你也别想跑,你就必须跟我一块挨骂,现在我就跟你绑死了,谁也别想解开。”

他利落地翻了个身,跨坐在沈凌志腰上,俯下身亲沈凌志的鼻尖,亲完后如同发誓一般,郑重又认真地承诺:“我把你放第一位,你也得把我放第一位。”

为了让沈凌志更好的理解这句话,彭靖霸道地继续解释:“第一位不能是你爸,也不能是你妈,不能是你弟,只能是彭靖。”

宽大的衣服下摆被沈凌志用手撩起,指尖触碰到彭靖柔软的腰腹,他顺着皮肤摸上去,稳稳地按住彭靖左胸膛,另一只手则按住自己的左胸膛,沈凌志一本正经:“我答应你。”

过了会,沈凌志又挠挠头,眼神不自然地到处乱瞟,他酝酿了好半天才问出口:“阿靖…你除夕跟我…跟我上湖北去,行吗?”

这还是他第一次正面问出来,之前暗示过几次,都被彭靖糊弄过去了,但眼看明天就除夕了,沈凌志急起来,他想回去和家里人过年,但又舍不得把彭靖一个人丢在湖南。

彭靖楞了一小会。

“虽然挺矛盾的,但我想回去过年,又想和你过年……”沈凌志不好意思了,“是不是挺贪心啊?”

“好啊,我跟你去湖北,”彭靖没犹豫,“那我们赶紧看看有没有票。”

说着他就从沈凌志身上翻下来去拿床头柜的手机,沈凌志叫住他,兴冲冲地交代:“我买好票了,好早就买了,给你看!”

是前段时间火车票开售时候,沈凌志抢到的,那时彭靖虽然还没答应,但他总觉得要把彭靖打包带走,准点蹲在手机前抢票,彭靖接过沈凌志的手机,看到订单界面的两张车票,都是高铁,加起来四百多,他忍不住抽抽嘴角,觉得肉疼。

沈凌志还等着彭靖摸他头挨夸,下一秒就被彭靖揪住了耳朵,他疼得求饶:“疼疼疼,阿靖,疼,你干嘛揪我耳朵呀?”

“你还挺会花钱的,”彭靖用手猛戳屏幕,“干嘛买高铁啊,火车就五个小时,还只要八十!”

沈凌志委屈地揉着自己的耳朵,可怜巴巴地解释:“高铁快啊,上次我坐火车可把我挤死了,还吵,我怕你不舒服……”

彭靖叹口气,大过年的,他决定不跟沈凌志纠结钱的问题了,于是彭靖自个戳着屏幕研究坐席和时间,低头捣鼓了会,又听见沈凌志凑过来问:“阿靖,你真的愿意和我去湖北啊?”

“嗯,”彭靖歪头想了想,“反正你要是跟他们说了我俩的事,你也得跟我一块挨骂。”

“……”

除夕上午,彭靖就跟着沈凌志一块去车站了。

原本彭靖还觉得没什么,但在车站听见沈凌志和他弟打电话,彭靖一瞬间就绷紧了身体,一颗心上下乱蹦,总觉得紧张。

“哥,你上车了没啊,啥时候到,你给我说个时间,我去接你俩!”

彭靖坐直了身体,可电话里那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实在是大,他坐在沈凌志旁边,听那陌生口音听得一清二楚,彭靖绞着手指,总算有了点和沈凌志回去见公婆的实感。

“还没上车呢,”沈凌志也觉得不自在,他耳根通红的,往旁边坐了点,“诶,你别急,我等会把时间微信上给你发过去。”

电话里的声音变得模糊起来,彭靖却有点坐立难安,他偷偷用手机的黑屏照脸,昨晚胡乱睡了一夜,旁边有撮头发翘得老高,彭靖用手揪住它,使劲往下按,边按边竖着耳朵听沈凌志和电话里的人讲话。

“不用另外弄一间房…一间就行,嗯对。”

“什么好不好看,你等会就能看见了,有啥好问的,你话咋这么多呢!”

“挂了挂了,你别给爸妈瞎说,什么结婚,操心那么多!”

沈凌志收起手机,脸上发烫,不自然地咳嗽几声,又挨着彭靖坐了,彭靖最后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自己,左看右看,他俩就这么呆愣着坐在候车室里,谁也不说话。

跟待嫁的黄花大闺女似的。

我长挺好看啊,彭靖想,但我咋紧张成这样呢。

等上了车,彭靖手心出了汗,跑厕所跑了好几次,沈凌志看了半天,也跟着焦虑起来,偷偷对着高铁车窗捋外套上的褶皱,还把头发抓了抓。

好不容易捱到湖北下了车,彭靖腿都有点软。

“阿靖,你紧张啥,你别紧张,有啥好紧张的,”沈凌志一着急,啰里啰嗦能说一大堆,“你长得好看,性格又好,谁看了都喜欢你,你别紧张,我爸妈肯定喜欢你!”

“那你紧张啥,”彭靖听了好笑,“一路上光看你整衣服都好几次。”

车站人来人往的,沈凌志也不管那些有的没的了,牵紧彭靖就往出口走,他和沈凌云约好了在出口见面,到了出口,人更多了,好几辆车堵前边车道上,动都动不了。

“哥,哥!这呢!”

沈凌云好早就在出口东张西望了,他搓着手等,对他哥要带回来的人好奇得不行,听他哥电话里的语气,这得宝贝成啥样啊,什么也不透露,现在好不容易看见了他哥的后脑袋,沈凌云一激动就从人群里挤了过去,掰着沈凌志肩膀吱哇乱喊:“哥,可让我找着你了,嫂子也来了吧!嫂子在哪呢!嫂……”

跟沈凌志牵着手的人也转过身来,沈凌云瞪大了眼睛,觉得脑袋有点乱,那句嫂子卡在喉咙里,说也不是,吞也不是。

沈凌云一腿软,差点要坐在地上,他抖着声音问:“哥,你,你喜欢,喜欢男……”

“说啥呢你!”沈凌志一巴掌拍在沈凌云脑袋上,“我可没说要带你嫂子回来!”

沈凌志关键时候可一点也不含糊,看他弟被吓成这样,他就决定不把彭靖介绍出去,倒也不是怕,就是能少点麻烦就少点麻烦,虽说沈凌志愿意陪彭靖一块挨骂,但要真骂起来,他舍不得。

彭靖听沈凌志这一吼,松了一大口气,他早就想好了,不管沈凌志说不说,彭靖都跟他一块,沈凌志要瞒着,彭靖就好好陪他演,沈凌志决定公开,彭靖也绝不后退。

只是沈凌志接下来的话,还是让彭靖脚抖了几下。

“这是她哥,”沈凌志挠着头,说谎也说得认真,“他说不放心把妹妹嫁给我,跟我回来,那啥,考察几天。”

彭靖有点憋不住笑了。

进门前,彭靖把沈凌志拽在身后,压低声音问:“你刚说的借口也太笨了点,等会别不小心说漏嘴了。”

“阿靖,你别介意,”沈凌志看起来有点懊恼,“我看我弟吓成那样就随便扯了谎,你要是想…”

彭靖跺跺脚,赶忙摇头:“哎呀,我不介意,晚上再跟你说,你等会别露馅就行。”

沈凌云的声音又从里面传出来了,彭靖觉得这个年轻男人的话真多,一路上他凑着彭靖问东问西,把他的“嫂子”问了一大圈,他和沈凌志两个人互相圆谎才糊弄过去。

“哥,彭靖哥,”沈凌云探出一个脑袋来,笑得直爽,“你们进门啊,还杵那干嘛呢?”

要真进门,沈凌志还有些心慌。离家这么久,还是第一次回来过年,上次回湖北,匆匆待了一天,虽然爸妈没明显排斥自己,可沈凌志还是觉得自己是个外人,他犹豫了一小会,沈凌云似乎看出了他的担心,扣着沈凌志的手腕,另一只手则拉上彭靖,把两个人往屋里拖。

“爸,妈,哥回来了,”沈凌云欢欢喜喜地朝屋里坐着的人喊,又把彭靖拉到前面,“这个,是彭靖哥,我未来嫂子她哥!”

屋子里的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,彭靖一瞬间就觉得自己浑身上下被打量了个遍,他只好挤了个笑出来,挨个打招呼:“叔叔好,阿姨好,这个……”

坐最里面的一个俏生生的姑娘站起来朝彭靖笑,嘴角下面有两个小梨涡,她热络地给彭靖解围:“彭靖哥,我是凌云老婆,你叫我璇子就行!”

彭靖看了一圈,看到拄着拐杖的沈利国和穿蓝花袄子的李小香——都是车上沈凌志给他提前说的,两位老人脸上沟壑万千,彭靖似乎都能看到时间的风沙将他们的脸作弄成这样,一辈子辛劳将他们的皮肤变得干燥松弛,他们此刻都不约而同地望向彭靖身后的沈凌志,眼里闪烁着微弱的光芒,彭靖用手肘顶顶沈凌志,示意他说几句话。

原先话多的沈凌志沉默下来,抿着嘴唇不动,好半天才低声说话:“爸,妈,我回来过年了。”

李小香立马站起来,粗糙的手欣喜得不知道该放哪,胡乱地捋了几下袄子的下摆,高兴地应:“回来就好,回来就好,我买了可多菜,就等你回来了!”

“既然回来了,”沈利国清清嗓子,声音苍老,“就帮你妈把年夜饭做了。”

彭靖偷偷瞄了眼沈凌志,看到他原先紧绷的肩膀慢慢放松下来,他揉着鼻子,替沈凌志高兴。

一整个下午,他们都在厨房里忙活。

彭靖不好意思干坐着不动,于是主动提了蔬菜在厨房里忙活,他打开塑料袋,里面的堆了一袋子青翠欲滴的蔬菜,生菜叶微微蜷曲,叶片柔软而冰凉,彭靖把蔬菜放在水龙头下,水柱往下掉,打在叶片上,溅起白色的水珠,彭靖用手指一一摸过叶片的每一处,把藏起来的些许泥土和沙尘洗干净,彭靖恍惚间觉得指腹触到了从未感受过的专属于过年的温暖。

菜刀扬起,沈凌志往下狠狠一剁,刀卡进了鱼头和鱼身的交接处,鱼猛地摆了几下尾巴,身体又被一只强劲有力的手按回砧板,沈凌志大臂肌肉拱起,刀刃刺破肥美鲜嫩的鱼肚上方,从鱼肚中间划开,鱼最后挣扎几下,彻底不动了,他顺势把刀全埋进了鱼体内,割开硬刺,把一整条鱼开膛破肚,砧板上全是散落的鱼鳞,晶晶亮亮的,在阳光下反射出明亮的光泽。

沈凌志把鱼丢进早就准备好的清水里,血立刻染红了整个盆,彭靖甩甩手上的水珠,把沈凌志背后的围裙系带重新系了一遍。

“诶,你别看,腥得很。”沈凌志抓着鱼在水里抖动几次,再拎出来时鱼肉已经呈现出粉白色了。

彭靖掐了把沈凌志的腰,不服输地反驳:“我没那么娇气。”

“谁娇气啊?”沈凌云端着刚炖过一遍的排骨走进厨房里,满头大汗还不忘八卦,“我嫂子娇气?”

打情骂俏被听了一半,沈凌志见沈凌云说话三句不离嫂子,把刀卡进鱼肉里,转过头问沈凌云:“你怎么就这么好奇你嫂子呢,话里话外一直问问问,有啥好问的?”

“那你倒是给我们说说嫂子啊,啥也不透露,我能不好奇吗?”沈凌云切了点姜,不满地叫嚷,“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?”

彭靖憋着笑给沈凌云帮腔:“也是,没什么好藏着的,沈凌志,你给他介绍介绍我妹吧。”

“我也要听!”璇子满手糯米,把头探进厨房,“我也听,我也听!”

沈凌志瞪了一眼彭靖,拗不过两个听众,重新拿起刀,边剁鱼边瞎编:“你嫂子,又娇气又蛮横,十指不沾阳春水,五谷不分……”

“诶,疼!疼,阿靖,你别掐我啊!”

“你好好说,平白无故污蔑我!”彭靖气愤地叫出声,意识到自己一时嘴快,又急忙补充,“污蔑我妹!”

沈凌云附和了几句,姜也不切了,眼巴巴地望着沈凌志。

“行,我好好说。”沈凌志把最后一块鱼剁开,所有的鱼肉被丢进了碗里,沈凌志撕开一袋盐,往鱼肉上倒盐腌肉。

“你嫂子脾气好,又容易心软,他对我特别好,又会精打细算,”他瞟了眼彭靖,继续往下说,“他也是我见过最坚强最勇敢的人。”

彭靖低头洗菜,压不住嘴角。

“那你俩是怎么认识的呢?”

在公交车站,在监狱门口,在县城2路公交车上,彭靖抓着明黄色的公交栏杆,沈凌志手里捏了一个空矿泉水瓶,六月炎热,他们一前一后走进同一条巷子里,把树影都踩在脚下。

“因为彭靖看我没地去,好心收留我,我就认识你嫂子了。”

彭靖依然记得那天身后不远不近的脚步声,慌乱,局促,茫然,他故意放慢脚步,生怕憨厚男人跟不上,原以为只用带他到县城就足够,可脚步声在狭小的楼梯间回响,彭靖听了半天,一时心软就把门打开了,也许不应该打开的,因为这个手脚笨拙的男人没一会就把塑料衣柜弄坏了。

“彭靖哥,那你让不让我哥娶人啊,”沈凌云心急火燎,转头向彭靖确认,“你觉得我哥咋样?”

沈凌志也不撒盐了,扭头望着他,等彭靖的答案。

“好,特别好,”彭靖把最后一片菜叶洗干净,“等回去,就让他们结婚。”

忙活了一个下午的年夜饭真没让彭靖失望,湖北的菜色跟湖南的还是不同得多,什么香肠和卤牛肉也够香,彭靖馋嘴,一连吃了好几块酥排骨,饭桌上有璇子和沈凌云就不见得会冷清下来,小夫妻一人一句拌嘴把李小香逗得直乐,总是板着脸的沈利国表情都缓和了不少,话题绕来绕去,总要绕回彭靖、“嫂子”和沈凌志身上。

李小香听说彭靖出狱后帮了儿子大忙,给彭靖夹菜不停,一个劲叮嘱彭靖多吃点,至于沈凌云,缠着沈凌志问嫂子的事,沈凌志经不得磨,开了口就如同泄洪,几乎把和彭靖一块生活发生的事说了个精光,急得彭靖在桌子下踢了他好几脚。

除夕就该看春晚,一屋人围着电视,这种热闹的气氛让彭靖觉得稀奇,他窝在沙发里,看到窗台上挂了个红灯笼。

红灯笼亮啊亮,似乎发出的光都是暖的,彭靖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幸福过,虽然这屋里头的人大部分都是第一次见,可彭靖觉得他们真亲切,他自由自在地呼吸着这一方面空气,年味铺天盖地地朝他涌来,彭靖动动手指,勾了根沈凌志的小拇指,他打着小鼾,没一会就歪头睡了过去。

醒来的时候,彭靖刚被放在床上,他揉揉眼睛,看着给他脱衣服的沈凌志。

“春晚看完了,”沈凌志刮刮他的鼻子,“睡得跟小懒猪一样,外面放炮你也听不见。”

彭靖打个哈欠,伸着手讨抱。

今天沈凌志穿的毛衣特别软和,他弯下腰抱彭靖时,毛衣下的肌肉全都在用力,抱起来坚实又可靠,彭靖揽着沈凌志的脖子,鼻子凑在他脖颈间嗅,闻到熟悉又安心的气味后彭靖才满意地用脸蹭沈凌志的脖子,他们的体温融合在一起,温暖的气息让彭靖以为自己正躺在烧得正旺的壁炉旁边。

抱着抱着,又亲一块了。

彭靖半个身子都挂在沈凌志腰上,沈凌志搂着他的腰,嘴唇黏黏糊糊地碰在一块。

亲了一会,沈凌志就松开手,彭靖赶紧追上去,冲他撒娇:“再亲会。”

他抓着彭靖的手捂在自己腿中心,沈凌志忍得难受:“再亲受不了了。”

“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家?”彭靖心里痒,他就喜欢亲,想要沈凌志抱他。

“醒了就走,”沈凌志和彭靖拉开距离,“再忍忍。”

大年初一就走?彭靖有些疑惑,他看着沈凌志,不知道该不该问,还没纠结完,沈凌志就主动解释起来:“我刚找我爸喝了两杯。”

“你爸骂你了?”彭靖摸摸沈凌志的耳朵。

沈凌志摇摇头,无奈地苦笑:“没,但态度也没多好,反正一时半会他都没办法完全原谅我杀过人,明天初一,得有多少人来拜年啊,家里有个蹲过牢的,像什么样,我也别让他们为难了,明早醒了,咱俩就回湖南去。”

彭靖撑起一点身子,一本正经地开口:“沈凌志,你答应我,你跟你爸关系完全缓和以前,你都别说我俩的事。”

这要是说了,好不容易才凑起来的团圆味,又成鸡飞狗跳了,彭靖觉得自己不能影响到这个重新聚在一起的家。

沈凌志点点头,在彭靖额头上亲了亲,颇有遗憾:“对不起,阿靖。”

“这有啥啊,”彭靖笑嘻嘻的,“是咱俩过日子,我又不是跟他们过日子。”

大年初一谁还上车站里奔波,高铁也剩了不少,但彭靖还是按着沈凌志买了火车票才放心睡过去。

沈凌志睡得迷迷糊糊的,爬起来上完厕所却看见沈凌云一个人倚在窗口抽烟,他捏了捏眼角,打着哈欠过去拍沈凌云的肩膀:“看什么呢?”

半夜还有人放烟花,远处一朵朵花在空中炸开,把半边天照亮,紧接着就有无数根彩带在空中消逝,沈凌志眯着眼睛,决定回湖南之后,买点花炮,跟彭靖一块放了。

白天话最多的弟弟此刻却沉默下来,沈凌志觉得有点奇怪,转头用眼神催他说话,沈凌云把烟按灭,扔进垃圾桶。

“哥,你在湖南,过得好不好啊?”

这个问题没头没脑的,沈凌志挠挠头,想了半天想给弟弟找点形容词来描述在湖南的日子,可憋了半天,只憋出两个字:“挺好。”

“你问这干啥?”沈凌志趴在窗台上,盯着远方炸开的烟花出神。

“我就在想,咱俩名字,不就是凌云壮志吗,”沈凌云把烟灰缸推开,“但我俩,一个没凌云,一个没壮志,我就…难受。”

男子汉大丈夫,还哽咽起来了,沈凌志以为弟弟因为没能留在北京难过,拍着他的背安慰:“难受啥,你还年轻呢,三十没到,等时机对了,再上北京去。”

“我是替你难受,”沈凌云抹抹眼睛,眼眶通红,“你说要是没我,你就能上大学,就不会跑去湖南,就不会,不会坐牢了。”

沈凌志没能反应过来,再次直接提起这些事,他好像也没那么在意了。

“你过年能回来,我特别高兴,但我看到你,我就难受,我愧疚,我知道你一直都恨…”

“好了好了,”沈凌志打断哭得厉害的弟弟,“过去的事,就别提了。”

沈凌志抽了纸递给沈凌云,叹口气:“我承认,我是恨,但我现在过得很好,没骗你,我出狱之后,找了工作,每个月赚的钱也不少,换了大房子住,我对我现在的生活真挺满意的,你别老觉得我没雄心壮志……”

他顿了顿,开了个玩笑:“我觉得我现在就挺有壮志的,回去之后我还想赚更多的钱养老婆,你哥我现在贪心得很,你等着看吧。”

沈凌云被逗笑了,吸吸鼻子,轻声答应:“行,我等着看,哥,你以后做什么我都支持你。”

“多大了还跟小孩似的,”沈凌志呵呵笑,“你以后还想去北京,我也支持你,能帮的我一定帮。”

虽然拐了不少弯,但他现在已经有壮志了,沈凌志想,所以他也能接受嫉妒的那个弟弟直上云霄,做到凌云两个字。

“哥,哥,”沈凌云提着一袋东西往沈凌志包里塞,“妈给你带的水果,都洗好了,路上记得吃!”

火车开始鸣笛了,彭靖提着包看兄弟俩整理东西,忍不住开口催了几句,昨晚睡得不安稳,他想上车补觉。

手机连着振动几下,彭靖腾出手点开屏幕。

“阿靖,我一切都好!广州真的特别特别暖和,等你有空来这,我带你玩,初七我就要上学去了,这次我一定好好学习哈哈哈,我已经有想考的大学啦,等我好消息!(如果想我可以给我发信息,我放假会给你打电话的!)新年快乐!新的一年和大志继续甜蜜!!”

江岱信息里的感叹号只多不少,只看文字都能想象到他的语气,彭靖盯着屏幕笑,又点开另一条,是一个陌生号码。

“靖子,新年快乐,一切顺利。”

沈凌志见他看手机看得出神,拽了拽他,接过东西率先进了车厢。车厢比站台暖和多了,沈凌志把东西放地上,让彭靖坐里面的位置,外面靠近过道,总有人穿梭,免得彭靖睡不安稳。

周围景色开始缓慢倒退,彭靖撑着下巴看外面的风景,火车驶过长江的时候,彭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那弯宽阔的江,其实也没有很远,他想,铁轨吱哇叫几声,江就看不见了。

“郭川今早给我发消息来着,”沈凌志弯下腰去拿袋子里的水果,边摸索边和彭靖报告,“说他已经离开县城了,也不知道是去哪…”

手指触到了一个尖角,沈凌志一愣,捏着那个尖角往外使劲,一个方方正正的信封落在沈凌志的手里,他拆开信封,里面是一沓钱,不算厚,还有一张白色的纸条。

纸条似乎还有余温。

沈凌志展开,低头去看,上面龙飞凤舞地写了一句话,他一看就知道是沈凌云的字。

“哥,祝你跟彭靖哥新婚快乐!”

右下角还有行小字对此进行了解释:“别问我怎么知道的,我昨晚看见你在厨房偷亲他了!也不知道注意点!”

“什么?郭川走了,”彭靖大梦初醒一般,惊愕地看沈凌志,“那他什么时候回来啊?”

沈凌志收起纸条,耳根发烫。

“估计等江岱回来的时候,他也就回来了。”

彭靖点点头,思绪又开始漫无目的地漂游。

他掰着手指头算过,自己和沈凌志认识一年都不到呢,从六月到二月,青绿色的树叶成了黄色,最后落在地上,这个过程算久吗?彭靖迷迷瞪瞪的,可他觉得,好像和沈凌志已经过了一辈子了。

沈凌志突然凑过来,跟他咬耳朵:“阿靖,我爱你。”

这还是他第一次说爱这个字。

“哎呀。”

彭靖拍拍脸,不敢看沈凌志的眼睛。

过了半晌,彭靖才小声地回:“我也爱你。”

火车还在晃荡,它顺着铁轨翻山越岭,铁轨前方是一条坦荡大路,也是猜不清楚的未来生活,更是热闹温暖的春日。

无论如何,彭靖都要拉着沈凌志的手去前方走上一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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