凛冬岑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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精彩段落

许知野最近有点摸不着头脑,立早娱乐的章总托了几个人递话,要约他吃饭,他这边越早越好,章总随时有空。说起来章洐跟穆君寰他哥同届,比他们大了四岁,小时候没玩到一起去,现在也不在一个圈子混。

直到坐到包厢里,接过章洐倒的茶,许知野都没搞明白。在他印象中,章洐忙得很,很难讨好,界限感很重,也非常不好说话,不是那种容易拉近关系的人。他们两家的业务八杆子打不着,近期也没什么合作,章洐急吼吼找他干什么?

“许老爷子最近身体还好吧,听说月前刚从疗养院出来。”章洐边给许知野倒茶,一边随意地问。

“谢章总挂心,爷爷身体还行。”许知野答得客客气气。

章洐又问,“你们应该不住一起吧?许总常去看老爷子吗?”

许知野挑了挑眉,不知道章总为什么会打听他的家事,还总把话题总往他爷爷身上绕,是对疗养院感兴趣?眼前的人还是那副精英的派头,只是细看下去疲态尽显,看起来是不太健康,难不成有什么难言之隐?

“说来惭愧,我倒不常去看爷爷。我家老爷子天天催我谈恋爱结婚,我也是能躲就躲。”许知野说得坦荡,又补充道,“章总是有什么话想托我带给爷爷的吗?”

“倒没什么特别的话。不过,我看许总一表人材,怎么还没有女朋友?若是没遇到合适的,我倒是可以给介绍介绍。”章洐语气熟稔,像是跟许知野很熟。

这和蔼可亲的语气给许知野整不会了,说好的界限感很重呢,难不成章洐闲得慌做媒来了。他真心实意地推拒道,“谢谢章总好意了,我总觉得我对谈恋爱没什么兴趣,这种事随缘吧,我是不急的。”

吃了顿饭,什么也没聊到。许知野想着,确实是该去看看他家老爷子。他爷爷年前做了个手术,身体大不如前了。

“许总,这是我托朋友带的野山参,给老爷子补补身子。”走出包厢,章洐客气地递了俩大盒子。许知野伸手接了过来,想了想又道,“让章总破费了。章总下午有安排吗?若是没什么事,不如陪我去看看爷爷。”

“可,可以吗?”不知为什么,一直游刃有余的人显得紧张拘谨,真是难得一见。章洐又补充道,“我都有空的,我没安排。”

“你可以直接跟爷爷聊一聊,我看章总对疗养院是有些兴趣。更何况,有你在,老爷子应该不会一直念叨我的事。”

“那真是麻烦了。”章洐像是怕许知野反悔,步子迈得急,还替他开了车门。

许知野一边开车一边盘算,今日之事真的处处透着稀奇。不过章洐家大业大,跟他交好没有坏处。送上门的好意,他没有拒绝的理由。

副驾驶的章洐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,低头联系助理取消了下午的行程,又眼神发直地坐着,看起来没什么聊天的兴头。

徐岑安,现在过得怎么样,他真的很想知道。

如果能坚定地被选择,被信任,或者被爱,徐岑安不会一度完全失聪。想到这里,章洐又垂下眼睛,眉眼间满是落寞,愧疚和心疼折磨得他快要发疯。

他是真的想弥补,想抱着徐岑安好好道歉,好好宠他,给他全部的信任和爱。可他同时也知道徐岑安一直在许家,为此他心神不宁了好几天。他不确定之前找不到徐岑安是不是许家动了手脚。许知野是许家独子,至今没有谈恋爱的传闻,也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,万一许知野看上徐岑安怎么办?毕竟他当初就是对徐岑安一见钟情。

车拐进了大门,章洐一眼就看到了推着许老爷子在庭院里晒太阳的徐岑安。他穿着柔软舒适的墨绿色毛衣,融于背景色,可是章洐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。

还是没养胖啊,还是安静乖顺的模样。

许知野停了车,跟章洐往草坪上走,离得近了,亲亲热热地叫了声爷爷。

晒着太阳的两人一起回过头来,眼神对视的那一刻,章洐瞬间屏住了呼吸。徐岑安看了他们一眼,很快移开了目光。章洐心里顿时一痛,难受得眼里发酸。

“诶?这就是爷爷说的那个护工?”许知野明显注意到了徐岑安。

“臭小子,什么护工。让你来见见人,还总是推脱。来来来,快认识认识,这是我们岑安,脾气好,勤快又懂事。”许晋高兴地拉起许知野的手,又去拉徐岑安的手,“安安,这就是我家那个臭小子。”

身后的章洐脸色发白,他茫然地站着,看着徐岑安和许知野相贴的手,如坠冰窖。

“许总好。”徐岑安礼貌地跟许知野打招呼,又有些不自在地想挪开手。

“爷爷,您放过我吧。”察觉到徐岑安的尴尬,许知野很快松开了手,又把身后的章洐往前推,“爷爷,这位是立早娱乐的章总,人家特意来看看您,还给您带了礼物。”

许晋明显愣住了,又看章洐一脸不虞,一副是被绿了的样子,颤颤巍巍地问许知野,“臭小子,你喜欢这样的?”

“爷爷!你在胡说什么,章总对疗养院的项目感兴趣,来找您聊聊。”许知野接过徐岑安手里的小毯子,给许晋盖在腿上。

“诶哟,真是的,我还以为你不用爷爷操心了。我还高兴呢,想着你什么时候带人回来给爷爷看过。”许晋恨铁不成钢地抽了许知野一下,招呼章洐跟他聊天,又让徐岑安带许知野去准备点下午茶来。

徐岑安跟许知野一起走了,没有再看章洐一眼,就像完完全全的陌生人一样。

许晋招呼章洐坐下,说道,“见笑了,章总,老头子也不是有意误会。我们家那小子天天不知道在忙什么。他爸没得早,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孙子,就想蹬腿前看他身边有个可心的人陪着。”

“许老,您太客气了。长辈的好意,我想许总会理解的。”章洐笑得僵硬,克制着想去看徐岑安的眼神,不知道离开的两个人之间会发生什么。

“他理解个屁,就知道躲着我。我这看他对女娃没兴趣,寻思着他对男娃娃有兴趣呢,让你看笑话了。”许晋今天明显很高兴,谈性正浓。

章洐忙回许晋,“我倒是可以帮忙留意着,如果许老不嫌弃的话。”他心里发慌,还是没忍住回头去看屋里的人,被门挡住了,什么也看不见。他想象着徐岑安对许知野笑,心里急得很,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。

见章洐一直回头想去看徐岑安,许晋又说,“我倒是对那孩子挺有好感,人长得样靓条顺,心眼实,也是可怜的。家世什么的我倒是无所谓,你说我们这些人家,要门当户对是一说,可最要紧的呀,是有个可心的人在身边,知冷暖,这才有个家的感觉。”

“你说是吧,章总。”

“嗯。”章洐像被戳到了心窝子,好半晌才应了一声。

“就是不知道小野怎么想,也不知道安安怎么想。哎,我这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的老头子,也只能干着急喽。”

章洐一边听着许晋说话,一边紧紧盯着远处走过来的徐岑安和许知野,觉得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让他难受。

他以为徐岑安杳无音讯时,思恋和担忧是最煎熬的。后来他意识到是他的冷漠和傲慢把徐岑安伤得失去了听力,他以为愧疚和后悔已经要把他吞没了。

其实那些情绪都比不过现在。他眼睁睁看着徐岑安对别人笑,待他犹如陌生人,而他自己只是个旁观的局外人。

许知野好像有点脸红了,明显笑得开心,他帮着徐岑安端水果盘,又提醒徐岑安注意脚下的台阶。

两个人看起来意外得和谐,章洐感觉再也无法待下去了。

他还来得及吧,他们只是见了第一面。他有些优势的,他跟徐岑安年少相识,徐岑安曾经喜欢过他,依赖过他的,而且他以后会加倍对徐岑安好,只要徐岑安肯给他这个机会。

他们有很多亲密的过往,他们曾经很亲密的。

为什么会喜欢章洐呢,徐岑安也曾经问过自己,在一些觉得难堪又无助的时刻。

其实小时候的章洐鬼主意多,会玩会闹,也会被保护比他小的弟弟妹妹,很有大哥哥的样子。

徐岑安曾经躲在楼上看院子里的小朋友们一起玩,说不羡慕是不可能的,他的目光像所有人一样追随着章洐,心里想的是,他如果也能保护我该多好。

他没有被完全限制自由,但也不许掺合进小孩子们的游戏。徐夫人不希望一个私生子抛头露面,让她招人笑话。

那天,章洐摔到他身上的时候,徐岑安其实有些高兴,之后也不曾怪过章洐。那一刻,光阴斑驳地晃在他们脸上,他感觉到了一点点成就感,也感觉到了被需要。

他接住了章洐,他也能保护别人,这个认知让小小的徐岑安高兴了很久。即使他摔到了地上,磕到了脑袋,即使事后被关了禁闭。

如果没有再遇到过章洐,或许章洐在他心里一直都会只是一个象征。

他很感激那天在拐角接住他的章洐。

你也会保护我吧,就像我小时候期待的那样。

他们确实有过一些亲密的时光。不是那些欢愉或意乱情迷,而是一些很小的,甚至微不足道的细节。在每一个他从噩梦中醒来的深夜,章洐都会无意识地拍拍他,然后轻轻把他拢在怀里。每一次他从被窝里伸出手,章洐都会递过领带,然后弯下腰专注地看着他。

他的慌张,他的希望,好像得到了回应,可惜只是错觉。其实被包养的生活和他在徐家的生活并无不同,都是一种体面的冷漠。

他也想撒撒娇就会得到想要的东西,也想没有任何心理负担随便提要求。章洐后来抱着他解释说,只要徐岑安向他提一句,他就会为他出头。

怪没意思的。他也不是有骨气,他只是不喜欢提要求。要了就会给,但不会有人主动问你。只是因为不被关心,不被在意,让人觉得自己是一种负担。

幸好那天生日,章洐没有回来陪他,没有给予他回应。否则他可能会陷在甜蜜的假象里说出什么逾矩的话,那会让他像跳梁小丑一样可笑。

站在徐珂羽面前的那一刻,徐岑安突然什么都不想要了。

真的很累。

如果他们互相喜欢,为什么要带上自己?

这天他又看到了章洐,隔了一年半的时光,当时他在想什么呢。

这个人还是从一而终的耀眼,让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。

可是他很快就移开了目光。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是什么下场,他很清楚。

比如他曾经想得到父亲的关心,失去了自由和听力。后来他也不该去肖想会得到章洐的回应,他的尊严早已所剩无几。

这天许知野拜托徐岑安送两位朋友,送到后已经是深夜。徐岑安走在寂静的小区里,想慢慢走一会儿再做打算。

那天见面之后,他和许知野互相留了联系方式。徐岑安会跟许知野聊聊许老爷子的身体状况和心情,许知野也开始隔几日就回去陪爷爷吃饭。

他知道许老爷子是什么意思,可是他的性格并不如表现出来的那样乖顺,他也没有那么懂事,他没有那么好。更何况许少爷人很好,很纯粹,值得更好的。

徐岑安从许老爷子口中得知,许少爷的父亲很早就去世,他的母亲转头就改了嫁,把刚过十岁生日的许知野留给了许晋,这么多年了再也没回来看过。

徐岑安能理解许知野为什么不想谈恋爱,可他自己已经破碎不堪,要如何去修补别人的辛酸。

没走几步路,身边有车亦步亦趋地跟着,没有按喇叭,就默默跟在后面,给他开着灯,照着空无一人的林荫道。

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,虚假的,装腔作势的高大。徐岑安知道,从他出门开始到现在,这人就一直跟在后面。

徐岑安停了下来,不知道在想什么。车也停在了一边,车窗降了下来,是章洐,小心翼翼地朝他笑,“安安,这么晚了,降温了,也不好打车,我送你吧。”

徐岑安转向了他,歪了歪头问,“你说什么?”

车上的人表情一瞬间僵住,像是被刺到了。章洐下来了,快步走近徐岑安,给他披上了西装外套。徐岑安没有推拒,没有生气,没有指责,只是安静地、疑惑地看着章洐。

章洐顺势双手扶着徐岑安的肩,弯腰凑近,认真地问他,“安安,我送你吧,好吗?太晚了,你一个人走路不安全。”

徐岑安感觉章洐的呼吸拂在自己脸上,他眼睛垂了下来,客气又疏离地问,“章总,是我的违约金有问题吗?”

章洐语气急切地回他,“不是的,安安。我真的很想你,我想跟你道歉。”章洐不想听徐岑安这么冷漠地跟他说话。之前在许家,徐岑安当他是陌生人,那样形同陌路的痛苦他不想再经历一次。

徐岑安抬起眼睛看向章洐,“为什么要道歉。您不欠我的,我们是什么关系,一开始就说好了。时间到了,我应该离开的。您是在烦恼我擅自离开吗?”

徐岑安是真的不解,他不明白章洐为什么要搞这么一出,装得这么小心翼翼,这么委屈悲伤。

章洐抗拒接受他们之间只是单纯的包养,他力图证明他们不是那样的关系,说道,“可是,可是你并没有要钱,而且,你喜……”

徐岑安没有让他说出后面的话,打断了他,“我要了的,只是用来支付了违约金,最终还是进了您的口袋。但这是合同上白字黑字写好的,我因为自身原因无法继续工作,理应支付。”

徐岑安像是怕章洐戳破他以前廉价的不堪的心事,又补充道,“您没有义务给予我任何除了金钱以外的东西,比如,没有义务给予我关心。”

“不是的,不是义务。”章洐宁可徐岑安朝他生气,朝他发泄不满,太难受,为什么会这样。他又期期艾艾地开口道,“我,我想起来了,是我害得你撞到了脑袋,也是我撒了谎,害得你被怀疑,是我错了。”

徐岑安摇了摇头,“您不需要道歉。这是我的家事,是我自出生起就带着的原罪。破坏别人的家庭,或者感情,是不对的。”

“我也不该破坏你和徐珂羽的感情。”徐岑安轻轻推开了章洐扶在他肩膀的手,又在心里补充道,如果你喜欢他,你应该光明正大地追他。

他妈给人做情妇,他给人做小情人,就像悲剧的再生产。

不过幸好,他不能生孩子。

悲剧会止于自己。

他其实有点想问他的母亲,当时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路,是否会后悔。

可惜他没有这个机会。

“安安,我喜欢你的。我只是,我是个混蛋,我……”

模模糊糊的声音追在后面,听不大分明,不过无所谓了。他不想再摔跟头了,已经很狼狈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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